第九章 身份

齊燦清楚的記得媽媽外出打工後，接近半年時才寄回一張匯款單，匯款單寄了到學校，那時的學校就是郵局的中轉點，所有的信件、匯款單都是送達學校，然後由各村組的學生捎帶回去。那是一張400塊錢的匯款單，也是母親外出後第一次寄回來錢。

齊燦去學校老師那裏領匯款單時特別的激動，400塊錢在那個時代對於齊燦的家庭來講已然是一筆巨款，齊燦在集市上賣過自己種的西瓜，頂個大的西瓜才一毛五一斤，挨到快罷市沒人的時候就七八分錢一斤了，這樣子一對比，400塊錢得賣十幾架子車西瓜才能換回這個錢數。

齊燦一路上都捂著書包，在為書包裏語文書裏夾著那張匯款單，到家裏連書包都來不及放下直接跑到地裏，交給還在幹活的父親，父親的心情驟然好了起來，那天夜晚對待齊燦姐弟倆也溫柔了許多。

有錢真好，齊燦那時就明白的道理，家裏經濟一直處於一種窘迫的狀態，這讓齊燦每花家裏一筆錢都有一種內疚的感覺，覺得好像很對不起父母一樣。

她想擺脫這種想法，卻總是擺拖不掉。總是一面想著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好好報答父母讓他們享福，卻又一面又想著不上學了早早出去打工掙錢也是一個好的出路。

除了心裏不願意幹農活，做家務還齊燦真是一把好手，屋裏屋外的打掃，拖地都不用是大人催，每天早上起來清掃一遍，蒸饅頭、煮米飯、燒鍋、炒菜、包餃子樣樣在齊燦上初中前都能拿下了。嫁人離自己還有點遠，但同時也有點靠運氣，還不如努力學習跳出齊家莊來的實際。

齊燦初中的成績還是很不錯的，中考也順利考上了高中，這也成為他們村第一個考上高中的女孩子，當然家裏的經濟條件仍舊不太好，齊燦上初中時父親也去了母親那裏，為了供她和弟弟上學就一直在江浙一帶打工，進的是紡紗廠。但家裏一直有個觀念，學只要你想上，做父母的就是供到底，你要是不想上了，自己想清楚，父母也不會打著你逼著你去上的。

但是弟弟初一上完就不想讀書了，理由是成績太差讀不進去了，父母也沒有太多勸解，一張車票就讓弟弟去了父母那裏，跟隨爸媽一起織布。

齊燦整個的人生錯節就發生這個當口。

家裏只有齊燦一個人了，生活她全部自理，吃住在學校。那時她們高中是兩周回家一次，大部分時間齊燦不回家，就呆在學校，偶爾實在無聊，宿舍裏一個人沒有人她也有點害怕，倒也經常自己一個人回家。

走上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就可以到家了，花一塊錢可以坐公共汽車，然後在國道邊上的村部下車，下車之後還要走近40分鐘的路程，這部分路程是不通車的，只能靠兩條腿走回去，所以很多時間齊燦都不願意坐車，而選擇全部步行到家。

到家之後依舊是冷冷清清的，齊燦成年之後覺得她很能耐得住寂莫，估計就是根源於小時候太寂莫了。她也不想學習，夜晚對著無聊的電視節目看到半夜，只為打發那寂靜的夜晚，在思想上對學習有些懈怠了。

高中一年級期末考試，齊燦的成績一下子落後到班級60多名，當時班裏一共有90多個學生。數學老師在發卷子還羞辱了她一頓，說她150分的卷子竟然考了40多分，閉著眼睛亂選也不止考這個分數。這讓齊燦的內心一下子坍塌了，這樣子的成績還怎麽考大學，根本就沒戲了，還不如早點另謀生路，那時班主任都是按成績來排坐位的，更可氣的是在暑假補課時一下把齊燦的座位調到了倒數第三排邊上靠窗戶的座位。

暑假補課時，齊燦每天都在繼續上學和不上學去打工之間來回徘徊，書也看不進了去了。尤其裏班裏的好幾個同學都綴學去打工了，這更加刺激齊燦了。

齊燦給她媽打電話，她媽媽在電話那頭只淡淡的回了一句：“你也大了，我不管你，你得自己想清楚，別到時後悔就行。“

落寞感將齊燦整個包圍了，夜晚總是無聲的流眼淚，枕頭都能濕一大片，她在學校沒有知心的朋友，家裏沒有溫暖的父母，也沒有給予她關懷和愛的老師，此時但凡有個人能鼓勵她一下，她都能堅持繼續把書讀下去，但沒有，一個人也沒有。

這一代的孩子都是這樣子落寞的長大的，不善於表達愛，也從未對父母說過一句我愛你，因為父母也是不善於表達愛的，也從未對孩子有過擁抱或言語上表達愛的方式。

齊燦連續默默流了三個夜晚的眼淚，甚至在有一天早上她睡過點了，想著已經遲到了，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進教室，就沒有去上早自習，結果班主任竟然都沒有過問。

是啊，老師們關心的都是坐在前幾排的學生，他們這些坐在後面的學生都是可有可無的。

齊燦心意已絕，決定去打工，但她不想去江浙織布，她想去廣東。廣東在南方，冬天也不冷，還有海，自己還沒有看過大海呢。不過她並沒有中途離開，仍舊堅持到了學校補課結束，書本和床鋪她也沒有像其它綴學的學生那樣都收拾回家了，齊燦把它們都留在了原地，那樣子和每一個正常補課結束回家休息的學生一樣，並沒有看出異樣，只是再開學時，齊燦不會去了。

媽媽倒是打了好幾個電話到村長家，每次齊燦跑過去接的時候，媽媽反覆說的就是一個事情，不要在家裏呆著了，快點買張火車票到浙江，最後一次齊燦說她找好地方了，去廣東。

2000年左右的縣裏的和市的電視臺裏天天都在插播去廣東各個工廠的招工勞務gg，gg說的很誘人，包進廠，工資高，管吃住。每一條這樣子的gg齊燦都仔細認真的聽了也看了，同時還用本子做了記錄，最後挑了一家勞動輸出中心，齊燦按著電視臺的留的地址找到了勞務中心，交了800塊錢，報了名，不幾天勞務中心就安排她出發了，頭天下午1點多坐的大巴，第二天早上7點多，齊燦到了東莞石碣的對接勞務中心。

說是勞務中心，其實就是一個小小的門臉，掛著一個小木牌，其它的什麽也沒有，每天的夥食也很差，基本上就是白饅頭就榨菜，好幾天才吃到一頓炒菜，夜晚睡在一間大房子裏，一張席子鋪地上，好在天也不冷也不需要鋪蓋什麽的。

所有的人都很興奮，大家並不在意吃的什麽、住的什麽、有沒有按來之前gg上約定的那樣兌現，大家的興奮點是勞務中心終於把他們帶到了這一片遍地是黃金的熱土上。每天都有人被安排出去，也每天有不同人從各個地方被送過來，齊燦註意到這個勞務中心把她們安排的工廠都是些小廠，像之前gg上說的那些大廠他們根本安排不進去任何人。

因為都是些小廠，所以給她們找的工作並不是像之前gg上說的月薪2000，管吃住，工作輕松，基本上都是帶加班月薪600-700塊錢的居多，大家都想著只要能進廠，以後自己再慢慢的換工廠。

齊燦到了東莞的第10天，依舊沒有安排掉，日子一天天的耗掉了，齊燦心急如焚。她沒有安排掉是因為她才16歲，沒有身份證，當初報名時勞務中心的人給他說沒有身份證借個身份證就可以，她以為只要是身份證，隨便一個就行，她拿了她三媽的身份證，上面的年齡都三十歲多了，差別太大。後來到了才知道即使是用別人的身份證也得找個容貌相仿，你圓臉就需要找個圓臉的，你眼睛小你就找個眼小的，齊燦一直沒有合適的身份證，勞務中心也天天在催她，再進不了廠就給她返回去。可是她已經沒有返回去路費了了。

又過了一個多星期，終於有了轉機。

這一天，已經進廠的一個老鄉過來說她宿舍用一個女孩子和齊燦年齡差不多，相貌也比較像，她回去問她借不借身份證。齊燦當即就拜托她一定要幫她多說說好話，一定要借到她的身份證。第二天就帶來了好消息，對方要價200塊錢，不但有身份證，還可以提供一個高中畢業證，有高中畢業證能分一個好點的工作，起碼不用在流水線上，還可以做做品檢之類的工種。

於是齊燦狠了狠心，用了200塊錢，借用了這個女孩子的身份證，這張身份證上的名字就是後來徐天及李可兒口中的陳音音。

有了身份證在手，沒幾天齊燦就等到一個進廠的機會了，一個不大的臺資企業，總共員工也不到200人的那個規模，周一的上午勞務中心的人領著他們十幾個人聚集在那個小小的前臺填表，填完表後有個女孩子帶他們一個一個的測視力，然後就讓他們站在那裏等著。

就這樣，十幾分鐘的時間，他們被分散到了這家工廠的不同職位上，每張入職表上都清楚的寫著自己的入職薪資組成，然後再一一分發給他們，讓他們簽字確認。

齊燦拿到自己的那張表時，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那時議論計算自己一個月大概會掙多少錢，第一個反應竟然是這個月吃飯、睡覺的地方總算是有著落了。簽字確認時，齊燦也默默記下了自己的工資構成：底薪530+全勤100+績效100+3元時*2.

工資不是很高，但齊燦是滿意的，總算是可以養活自己了，不管怎麽樣，能進廠肯定比天天在外面漂著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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